2018年1月31日 星期三

Days before her passing (離世前幾天紀錄)(下)

承上集...
(3) 『我快沒有癌細胞了』
飛了+轉機總共24小時後終於回到台灣。從MSP飛到SFO的廉價航空上一路無法入眠,眼淚不停的流,椅子或許是廉航的關係,無敵難坐。Wifi價格根本天價(24 h 在他們的飛機內可使用,要$47 USD),好險因T-mobile的關係,我有一小時免費wifi。我當時的策略是一路盡量保持網路暢通,保持和家人的聯絡。

好險這次有白金卡貴賓休息室可使用,飛行間都能有舒適的空間去處理情緒以及不餓到肚子。很感謝媽媽的一位高中同學,在當天下午,飛機起飛前,和我講了一小時多的電話,安定我心。





2018/01/11一早小妹到機場接到我後,我們就直接到新竹,去跟姊姊拿媽要的衣物+姪女畫給媽媽的卡片。沒想到姊姊才剛到我們的車子旁邊,就接到看護打給姊姊的電話,說媽媽現在開始『意識不清』,以為自己在家裡之類的。聽完後我們以趨近光速到達醫院,妹妹先放我下車上樓,她去停車。一上到七樓的病房,看護就說媽媽想吃麵包和豆漿,要我下樓買。(然後我就拿著沒有台幣的錢包下樓(囧),好險我在一樓電梯外遇到準備上樓妹妹。)

事情是這樣的。當天早上八點多,媽媽自己用手機撥了電話到家裡,跟爸說她在二樓,她要吃苦茶油蛋。然後她又打去外婆家,說她已經在家裡了之類的話。然後用Line打給三妹,叫三妹去看她。於是乎,爸爸就去買苦茶油和買蛋,三妹就準備出門,姊姊也從公司請假準備到醫院。

我一開始還擔心因在外『遊蕩』大於24小時,身體有很多細菌會對媽媽不好,但當時根本管不了這麼多,進了病房口罩和手套戴了就趕快靠近媽媽。媽媽一看到我就說:來,這個健身的來幫我按摩。

當天2018/01/11媽媽說了好多話:

媽媽想看三妹的喜餅,我說:喜餅沒在這裡在家裡。媽說:那就去一樓拿啊,我不是在家裡嗎? 於是乎,三妹和她的未婚夫只好立馬開車回竹南,執行拿喜餅任務。大概過了一小時多,媽媽說:怎麼喜餅還沒拿來,去一樓拿這麼久?   看護說:和送餅人員談有事耽擱了。  三妹把餅拿來醫院後,如預料之中的,媽媽很仔細的看了餅上寫著喜訊資料的貼紙這是媽媽至始至終非常在意的。她看了以後感到滿意。

媽媽要大家幫她按摩,伸展腿,她說她在床上躺了24小時很痛苦。於是乎大家兵分多路,有人牽手,有人按摩左腳,有人按摩右腳,有人按摩腳底。此時阿姨們和我的表妹表妹夫也都來了。

我們開始跟媽媽講一些要放下的話,也問她一些確認性問題。例如:媽你知道這是誰嗎?媽你知道你在哪裡嗎?媽你知道今天禮拜幾嗎?等等的。她基本上都回答得出來,接著,她很霸氣地說:不要問笨問題。 這也是我們小孩眼中非常典型的媽媽。

媽媽要我們不要講她生病相關的話,她一直說:我禮拜一就要出院了,我沒有身體不好,只是沒力氣。媽媽會很好的,你們不要擔心我。 她還說英文:everything will be OK. 媽媽還說,醫生治不了我的病,我現在要靠自己,靠愛心,還有很多人的愛心,我快要沒有癌細胞了。早上十點多十一點,外頭有點陽光,媽媽指著窗戶說:光好亮。 她也準備了一堆問題等著問下午來查房的主治醫師。媽媽也指著病床右前方說:把那行李箱拿開,她要去那裡坐著吃飯。(事實上醫院那裡沒有行李箱。我們事後回家才發現,媽媽在家睡的位子的同樣相對位置,爸爸把他的行李箱放在那裡。)

媽媽問醫生可不可以拔尿管,最後醫生妥協說可以先拔,若有需要再裝回去(主要是因為癌細胞會攻擊其他血球細胞,媽媽的血小板很低,重複拆裝可能會造成感染)。不過最後也沒拔,因為護士要來的時候媽媽在睡覺,之後媽媽也沒有再要求要拔。 媽媽問醫生說她可不可以下床走動,她這樣躺在床上怎麼可能康復。媽媽和醫生也討論到哪些藥她想打,哪些她不想。媽媽很明確的指出她不要打嗎啡。最後大家有說服媽媽當天晚上睡覺打一針安眠藥。醫生護士們要離開之前,媽媽很認真的跟每位醫護人員道謝。(註:前一天凌晨的病危救治過程中,媽媽插了鼻胃管和裝了尿管)

當天早上媽媽很躁動,要喝水,要喝豆漿,要吃苦茶油煎雞蛋,要喝苦茶油,口渴要喝水,要拔尿管,要重複刷牙等等。在吃喝方面,媽媽堅持要自己拿筷子拿碗吃雞蛋(爸爸終於買到油買到蛋,並煎好帶來),但因為她力氣不足,手控制不好,幫她扶著她還會很生氣。她很生氣的說:為什麼要吃個飯都不能好好的吃。 看著她努力把蛋放入口中卻失敗的情景,很不忍。 喝豆漿的情形也一樣。 媽媽後來吃了好大一口的蛋,但很大部分似乎都是卡在口腔中沒有吞下去。事後爸爸幫媽媽刷牙時才發現。

媽媽也一直問說,為什麼苦茶油還沒拿來。還真多謝大姐的婆婆,從新竹買了全新苦茶油一罐,在中午左右終於拿過來。媽媽也的確喝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苦茶油(在此階段,給媽媽喝水喝油都是用粗棉花棒:沾嘴唇或吸海綿)

三妹和她的未婚夫也把他們的婚禮規劃告知媽媽(因為原定當週六訂婚儀式,我們不知道媽媽當天的狀況會如何)。談話中,媽媽還問了他們預定結婚時間,妹妹回答:十月多媽媽就把手伸出來握著妹妹的手,很開心的說:恭喜啊!這是我當天聽到媽媽以最開心的口吻說話了。當下想著媽媽很可能無法參與妹妹的婚禮,問這個問題對媽媽的意義是在哪兒?她似乎沒有感到一絲落寞,反而是無盡的祝福。此時眼淚又是婆娑而下。

中午開始,以爸爸為主力在安撫與陪伴媽媽,此時很明顯得以感受到媽媽情緒的轉換。感受到她得到了一份安全感。媽媽開始能夠睡覺(前一晚也都幾乎沒睡),一次睡個一兩小時至少(此時媽媽已不再打抗生素,不做任何治療)。記得很清楚,晚上五六點要離開醫院時,媽媽醒來了,媽媽第一句話問:我等一下還要繼續睡嗎? 爸爸回說:要繼續睡病才會好啊。 爸爸對媽媽說,今晚我在醫院陪妳好不好? 媽媽忽然很像小孩子一樣猛點了好多下的頭。 又看到一幕當人很無助時得到信任心愛的人的支持時的畫面。 離開前,看護和爸爸在餵媽媽喝水時,媽媽說:我明天沒辦法參加了。 這是我聽到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過看護當時以一貫幽默不讓人擔心的口吻回媽媽:今天是禮拜四啦,訂婚是禮拜六~你不要擔心太多。

媽媽這一天講的這些話,或許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所想要表達的意思吧!

(4) 最後一天
2018/01/12一早起床接到爸爸的訊息說媽媽又開始發燒了,而且吃退燒藥都退不下來。即便有昨晚的安眠藥,媽媽仍是一整夜不好眠。爸爸和看護兩人分別顧上半夜和下半夜。我和小妹辦了些事情後,十點出頭開始做便當,要帶便當去給爸爸吃。十一點多出門,先把三妹隔日訂婚需要的餅送去未婚夫家,才驅車到醫院。

基本上,媽媽十一點多開始就沒什麼意識,但她聽得到我們在說什麼。

十二點多一點我們和爸在交誼廳吃飯時,看護過來說媽媽的血壓開始下降,收縮壓大概八十幾,但心跳仍算快速(一百四十幾),顯示出媽媽狀況不太好。醫師助理表達,應該是撐不過這週末。

再過不久我進到病房才知道原來媽媽剛剛大了黑色的便,他們說是不好的便。醫師助理很猶豫到底要不要幫媽媽叫輸血袋來,因為輸血不會影響這個疾病所造成的最終結果,而且很有可能血液進去身體後出不來,若人在此時死亡,身體就會腫脹。我和看護合力幫媽媽換了新的床單。換床單過程需要把媽媽翻來翻去,我聽到媽媽發出幾聲表示她不舒服的聲音。我抱著媽媽跟她說:媽咪我愛妳。當下真的可以感受到她身體的放鬆和她的心安。

跟護理師反應說要裝即時生命現象偵測器,這樣能每三十分鐘量一次媽媽的血壓脈搏。兩點多第二次量測時,我剛進廁所,儀器發出逼逼聲表示量不到血壓,在一旁的小妹於是呼叫救援。護理師來同樣也量不到,換了幾台儀器後總算量到,收縮壓仍保持在約79 mmHg. 不過,醫師助理翻了一下媽媽的眼皮,表示媽媽已經瞳孔開始放大了。把消息傳給正在上班的大姐和三妹後,她們決定請假來醫院。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媽媽血壓持續慢慢的下降,連心跳速度也慢慢降低。護理師表示應該就是今天了。心情感到崩潰,稍稍諮詢了身為安寧心理師的高中同學後,我和姊姊決定開始放媽媽住院這兩個月愛聽的音樂(因為在此時放阿彌陀佛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太太悲傷和可怕)。然後我就在媽媽旁邊幫她扇扇子排熱(她仍發燒)和附和著音樂唱歌(個人演唱會來著?),因為她先前有提過說希望我們能唱歌給她聽。同時,我們也在媽媽身邊跟她講一些話:感謝媽媽的愛,媽媽我為你感到驕傲等等。然後就看到媽媽眼角周圍流下些微的淚水(媽媽的癌細胞會讓媽媽的粘膜液體很少,所以眼睛周圍的濕潤液體是淚水的機率很高)。

大概三點多快四點時,我聞到大便味,跟看護告知媽媽似乎又大便了。打開尿布一看,哇,這是前所未有的大量大便耶,液體和固體都有。哇!這一定要處理的啊。於是,我,姊姊,和看護三個人,合力幫媽媽處理。老實說,這題真的是高難度,因為量和形的關係。為了有乾淨的尿布和床單,我們又再度給媽媽翻了好多次。此時的分工是:看護負責處理尿布部位事宜,我負責扶住媽媽的肢體,姊姊最後定位在抱著媽媽的肩膀和頭,不要讓她撞到或摩擦到床。姊姊也扮演持續跟媽媽對話和加油的人。我們似乎在跟時間賽跑,主要是不想讓媽媽太不舒服。姊姊跟媽媽說,我們在幫妳弄乾淨啊,因為妳總是要求:乾淨,整潔(我和姐兩人異口同聲接著)。我們真的是在跟時間賽跑,因為姊姊開始轉頭對我們說:媽媽的呼吸變慢了;媽媽的呼吸變更慢了。然後在我們把尿布穿好,將媽媽翻正的小於一秒之後,姊姊說:媽媽沒呼吸了。

時間大概在此靜止的五秒(吧?),回過神來,我立馬跑到床的另外一邊,按鈴告知護理站。護理人員拉了台心率偵測器裝在媽媽身上,媽媽此時仍有心跳。稍早騎機車回家換汽車的爸爸此時尚未趕到,我播著爸爸的錄音留言(說他目前開車開到哪)給媽媽聽。媽媽心跳就這樣在沒有呼吸下持續著。爸爸來到病房後,跟媽媽講了好多好多話,媽媽的眼角再度出現淚水。最後是在爸爸給媽媽一些錢(俗稱手尾錢)媽媽用右手握著後不久,媽媽的心跳瞬間降到零。媽媽就這樣和我們完完全全,真真實實的天人永隔。媽媽從沒呼吸到沒心跳間隔有二十分鐘之久。

後記:
這短短幾天所發生的事,一直到現在仍三不五時出現在腦海。想珍惜這畫面,但想起來又不免難過。想著我們大家幫媽媽助念了八小時後媽媽上揚的嘴角,安詳的神情,我更加相信,媽媽離世後,有了好歸所。理性上一直告訴我,媽媽的離世,整體來說對她應該是好的。因為她從此不用擔心她無力改變的事情,不需要輾轉難眠,不需要活在孤獨和恐懼之下等等。我會持續相信著,是阿彌陀佛是佛菩薩是老天爺想徵招媽媽回去修行,愛護與珍惜。我也選擇相信,在極樂世界的媽媽,當她想我們時,能隨時以光速(還是比光速更快?)來看我們。我同時也相信,不管接下來我們做的事情是不是生前的她會滿意的(媽媽的個性鮮明,規矩很多),她從此不需操煩,因為媽媽已『升級』到另一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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